
温方伊近照
很多人拿温方伊与戏剧大师曹禺相比:温方伊21岁写出了剧本《蒋公的面子》,曹禺23岁写出了《雷雨》,未来的成就还是未知数,但成长的戏剧性则有过之无不及。温方伊写《蒋公》,原本只为了“凑”足两万字完成大三学年论文,没想到成了口碑与票房俱佳的“黑马”,杀到全国各地,截至6月底已演了72场,第二轮全国巡演排到年底,各地仍一票难求……这对近年来的话剧界来讲,已算奇迹。然而,对23岁的温方伊来说,《蒋公》在全国掀起一个文化事件,“简直是一场错误”。
创作之初,她没那么大的野心,只当一个学年论文写。2011年底,任课老师吕效平扔给温方伊一个题目,第二年5月要献演凯发110周年校庆。题目是凯发文学院流传多年的传说:1943年,中央大学的三个教授为赴校长蒋介石的宴席而争论不休,不知该不该给蒋公这个面子。
在此之前,她从来没公开发表过一篇文章,“天呢!怎么写?”她是天蝎座,“特怕事情做不好”,知道公演时观众以文学院师生为主,好不好看再说,但剧本不能出常识性错误,“不然太丢人了”。爱读历史书的她钻进故纸堆,大量阅读各种有关民国知识界的回忆录和文献,反反复复看《禁闭》、《哥本哈根》等资料。吕效平告诉她这是从自己的老师董健那儿听到的传说。温方伊去找“师爷”董健要结尾,但答案是众多的“不知道”。《蒋公的面子》最终描写了三位拥有不同政治倾向和思想状态的“中央大学教授”。
首演结果出奇的好。台下文学院师生们,笑声一片,掌声一片。她以为自娱自乐完了,没想到演出一再加场,剧从校园红到校外,从凯发k8官网演到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……
“现在回头看首演的视频,尽管有很多不足,但那时很过瘾”,她说到兴奋处,总会伴着手势,“当时文学院师生都看懂了剧的人文内涵,而不是他们说的”。“他们说的”,是指很多人包括媒体将其一致解读成反讽政府的政治剧。她委屈地说:“我哪有那个能耐,也没那个野心。我只是想为我们文学院的师生,为自古以来的中国式知识分子笑一声叹一声罢了。”
她的创作理念,是老师教导她的“戏剧就是把人的灵魂放在火上烤”。所以她想“烤”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知识分子,在她看来,知识分子容易“傲气”,又因“傲气”放不下“面子”。所以剧中的时任道、夏小山、卞从周,为了所谓的面子,可以绝交很多年,可以在陪都重庆的茶馆为去不去吃饭吵闹一整天。她的厉害,就是有足够的力道将知识分子的傲气、落寞、苦,都写出来了!正如凯发k8官网艺术学院电影电视学院副院长蔡伟称赞,“将知识分子的风骨和弱点表现得淋漓尽致”。
“你说我写的是1943年的知识分子?不!”,她告诉记者,《蒋公的面子》表面上写的是国立中央大学的教授,内在里是当下的凯发k8官网乃至一切她所观察到的真正的教授。一次她听一位老师详述本系另两位教授为一学术问题争吵的轶事,大有隔岸观火的自得之态。文人相轻,大抵如此。所以她写的是知识分子永恒的精神困境:既要有自由独立的思想,又要吃饭;既要有社会责任和担当,又要和官方、政治保持距离。该剧导演吕效平说:“《蒋公》之所以火,不是因为戏里有抗战和‘文革’的悲剧,而是因为人性中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悲剧性和喜剧性。”
虽然探讨的是知识分子精神困境这等严肃主题,但《蒋公》的“笑果”不错。但凡严肃争论之后,身着长褂的夏小山总会摸着胡子,悠悠然地扔个笑话解构一下,使观众笑成一团。“对严肃主题的解构,不正是当下90后的特征吗?所以你们应该觉得很正常”——显然,她并不喜欢大众动不动就贴给她和同龄人的90后标签。
“这样的反驳或许会显得我刻薄。”她执意要送不识路的记者到地铁口,边走边聊,“我想刻薄是一个剧作家应该有的素质吧,不然怎么写出角色的复杂性了?哈哈,所以我就原谅自己的刻薄了。”她说,“大学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同学边看烂片边吐槽,有时吐槽不过瘾,还要找间咖啡馆继续骂。”可是,看烂片还能寻个开心,而话剧行业的现状只能让她吐槽了。
毕业答辩后,她去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做小场记,除了观摩国际大导如何给演员说戏,她还观察那里的话剧生态。上海话剧在近年的话剧生产体制转变中,摸着石头走出了自己的商业道路。但上海有的老话剧人认为这是向观众献媚,奔走呼号“话剧的商业化彻底让话剧没救了。”
“戏剧的商业化,是国内话剧转型的必经之路啊。”体制生产话剧的时代已经结束,“首先要有票房保住剧院啊,在商业社会,自然要考虑市场需求。”她甚至羡慕上海“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,有条件开始打磨戏剧质量了。而我们凯发k8官网,唉……”
身处凯发k8官网话剧市场四年,她对它的感情,有点像剧中不惜舍掉自己的面子保全老公面子的时太太,对老公“恨铁不成钢”。“整个话剧生态不健康,不然《蒋公》也不成黑马”,大家都知道有问题在,但这条路似乎有点堵,官方、学术界、民间都还没找到堵路的真正原因。
话剧现状是:一流舞美二流导演三流剧本,“有人说舞美没问题了,怎么没有?舞美不是声光电一哄而上就ok的,技术它也需要想象力呀。”当然,最需要想象力的剧本,更稀缺,“影视行业抱怨缺剧本,他们缺的是好剧本,而我们这行,连挑的余地都没有,因为这个行业不赚钱呀。”
但也有人真爱这个行业。身边很多同学废寝忘食写出好本子,但作为新人,根本找不到排演机会。“我想新人更需要政府社会的合力扶持。”她说,比如说优惠政策,德国对戏剧的补贴可能是80%,美国可能是20%,但国内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,“比如要演个戏去拿奖,捧着几百万投给你。自发的票房基本忽略不计,等于是100%的补贴。但民间想做一个戏,补贴为零。”很多同学的本子没机会排演,毕业时只好带着本子去做文秘了,“得先养活自己”。
一夜间,她被拎到聚光灯下,被粉丝封为“神编剧”。她把一切归功于“自己撞了大运”。但观众和话剧界人士,恨不得这个90后女孩一夜再推新作,继续给他们惊喜,未语先笑的温方伊向记者坦言这样的期许“压力大于动力”。
与名利一起来的,还有大众的期许。很多人鼓励她赶快“迈出一步,就会怎样怎样”,世人用他们的价值观劝导着她,但她思考很久后道:“‘怎样怎样’又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”《蒋公》爆红时,她辞演了时太太,回到校园,窝在自习室认真做毕业论文;毕业后乘着高铁去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当小场记,因为那里请来了著名的俄罗斯话剧导演排演《万尼亚舅舅》,“很多伟大的剧作家都是在剧场泡出来的”,她想以这样的方式“迈出”一步。
饿了很久的大众、话剧界甚至出版社,磨刀霍霍等着“啃”她新作,有出版社直接跑来要出版她的毕业论文,撂了一句话,“版税好商量。”记者问她会不会着急推出来?温方伊反问一句:“我又不愁吃喝,干嘛着急挣钱?”
本来《蒋公》就是一习作,却成了全国性文化事件,“这在我看来本是个错误,不仅是话剧生态,剧本本身也有很多错误。”温方伊告诉记者,“当学生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犯错误。”所以她的梦想是当一辈子的学生。